万历十五年八月十一,京城燥热如蒸笼,离中秋尚有四日。
北京城西宅区,海瑞宅院中,那棵老槐树撑开满冠浓绿,在青砖地上泼出巨大阴凉。
蝉声嘶鸣,一长一短,一高一低,执拗地织成一张声音的网,兜头罩下,将院中枯坐摇椅的老人裹在其中。
那蝉鸣仿佛并非来自枝头,倒似从泥土深处挣扎而出,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执拗,穿透了老槐树盘曲虬结的枝干……
海瑞陷在吱呀作响的旧竹摇椅里,整个人形销骨立。
阳光透过枝叶缝隙,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,沟壑纵横的面容愈发显得深刻。
他闭着眼,摇椅缓慢地前后晃荡,每一下都带起细微的呻吟,仿佛应和着树上那不知疲倦的鸣唱。
时光似乎在他周身凝固,唯有那蝉声与椅声,固执地标记着光阴尚未完全停滞的流淌……
他也老了。
一阵略显急促的官靴踏地声碾碎了院中蝉鸣构筑的屏障。
孙承宗步入院中,额角带着薄汗,目光落在摇椅上嶙峋的身影时,脚步立刻放轻缓下来。
“岳父,”他趋近几步,声音压得又低又柔:“您今日可觉松快些了?”
见椅上枯槁的身形毫无反应,孙承宗顿了顿,又小心问道,“晨间…可曾进些汤水米粥?”
摇椅吱呀的节奏并未改变。
许久,海瑞枯皱的眼皮才微微颤动,吃力地掀开一条缝。
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缓慢转动,最终定在孙承宗脸上。
嘴唇翕动了几下,吐出的字眼干涩而微弱,像一枚枯叶飘落:“无……无甚胃口。”
孙承宗喉结滚动,咽下劝慰的话,转而道:“今日陛下着急礼部,户部官员。”
他稍稍提高了声音,似要驱散院中沉滞的空气,“言及中秋将至,陛下欲在宫中设下御宴,款待年高德劭的京畿百姓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留意着海瑞的神情:“陛下还特意提及,此次不比当年南京宫宴那般喧闹,人数精简,只盼能与老人们安稳叙谈,共度佳节。”
海瑞浑浊的目光落在老槐遒劲的枝干上,那固执的蝉鸣依旧一声递着一声,不知停歇。
他听着女婿的话,布满老年斑的枯瘦脸颊纹丝不动,唯有喉间几不可闻地“唔”了一声,如同风中残烛的微颤,算是应了。
孙承宗得了这点回应,腰背下意识挺直了些,继续道:“陛下……陛下特意垂询,问及您老玉体如何。道是若您能赴宴,乃朝廷之幸。”
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